第一百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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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天气,天总是亮得很早的。

    艾染轻轻伸手从枕下摸出手机看来看,才六点半,忍不住叹了口气,再也躺不住了,轻手轻脚地爬起身便滑下床去,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推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间气温并不高,推开窗户让凉爽的晨风掠进阳台,昏昏沉沉的脑子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艾染抬手掠了掠挡住了眼睛的发丝,倾过身子便伏在了窗棂上,望着楼下。

    女孩子……也可以喜欢女孩子。不过一天的工夫,她已然颠覆了自己有生以来这二十几年对情感的所有认知。原来,情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那一刻,那一秒,你的眼中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

    不,她怔怔摇头,这并不是女孩子与女孩子的问题吧。她枉活了二十三年,说来好笑,像这样怦然心动的经历却是从来不曾有过。她想起柳宣说的,这些年来她一直一个人自得其乐,从未对任何人如何上心,她也只当自己是自在惯了,抑或缘分未到,却不想十载道行一朝丧,见到白若臻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她已经沦陷了。

    一见钟情真是个无比狗血的桥段,可是像现在这样将一个初初相识的人纳入心头,像对着一个精美而易碎的瓷器一般竭尽全力地呵护着,除了一见钟情又还能怎样解释呢?因为在意她,所以在意她的一切。因为喜欢她,所以喜欢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冷清,她的沉默,甚至,她的情绪多变。

    她是女子,她会如此,她是男子只怕她也是一样的。她所在意的,是她这个人,无关男女。

    可是,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感情,她呢?她是怎样想的呢?她知道她的心思么?她看出她的情愫了么?是看到了也假作没有看到,还是,根本就不想看到呢?昨晚,她躲开了她的手,是不是已经清楚说明了她不需要她的一厢情愿呢?

    手指蜷了起来,修剪地平平整整的指甲陷入掌心,涩涩地疼。

    不知站了多久,一直伏着的腰身渐渐有些酸了,她站直身子,颓然转身,却在目光蓦地对上一个纤柔细致的身影时,心跳瞬时漏了一拍。

    白若臻已换上了来时的衣裳,浅驼色的亚麻长裙,娉娉婷婷,茕茕孑立。

    许是晨起的缘故,一张瘦削的脸庞愈形苍白,眼角眉梢若有若无的倦怠与疲累,望入眼中,令她的心脏猝然揪疼了起来。

    看着她寂寞的脸,她的心,会坠,会疼,会怜惜。如果时光允许,她真的很想能早些认识她,参与她的生命,她的过往,痛她所痛,历她所历。她讨厌现在这样无力的自己,对她的寂寞无能为力,对自己的心无能为力,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的长发如撕裂的墨缎一般服贴地散落在肩头,晨风的吹拂下,偶然发丝扬动,令她掌心发腻,不自禁地回想起夜晚那青丝绕指的温软,无需言语,缱绻自生。

    “你醒了?”深吸了口气,她试着挤出一丝笑容,“起得真早。”

    白若臻却低低道:“这话该是我跟你说才是。”

    她的声线本偏低沉,因着刚刚睡醒的缘故更添了三分喑哑,三分低迷,听入艾染耳中,心头莫名地便是一荡。

    “我么?嘿嘿。”习惯性地挠挠后脑,想说点什么却惊觉一脑袋的浆糊,只好傻笑了几声混了过去。

    白若臻静静地凝视着她,她却莫名心慌了起来,眸光四处飘落,就是不敢与她对视。强作镇定地走回屋中,看了看手机,七点多了,于是背对着她开始换衣服。“现在还早,咱们先去吃早饭吧,好吗?”

    等不到回答,她有些烦躁,内衣的搭扣又怎么也对不上,生生地躁出了一身细细的汗。

    一双沁凉温软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接手了她无法胜任的工作,只轻轻一扶,一对,便替她扣好了内衣的暗扣。

    很不争气的,脸颊又慢慢红了,艾染有些气短,忍不住便转身望向了她,“姐……”

    “泠姐告诉你,我低血糖。”平淡的语气,显然只是陈述,并非疑问。

    “嗯。”艾染不疑有他地点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难以掩饰内心的关心。“早餐一定要吃的,多少也得吃点。”

    白若臻又帮她套上了一件米色的纯棉t恤,望着她靠着衣橱猫着身子拉扯着一条七分的仔裤,突然开口:“她一定没有告诉你,我会突然昏倒,并不是因为低血糖。”

    艾染一怔,猫着腰仰首望她,“姐……?”

    白若臻在床尾坐了下来,没有看向艾染,只幽幽道:“小染,昨天晚上我……总之,我很抱歉!”

    “不、不是的!”艾染急了,顾不得裤子才套了一条腿便蹦了两步蹭到她身前,“昨天是我先吓着你了,要说抱歉也该是我说才对呀!”她蹲□,仰望着她,“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会这么讨厌我碰到你,我以为——是我,是我太随便了,对不起。”

    “不是讨厌你——”对着面前那张正仰望着她,一脸惶恐,一脸不安的清秀脸庞,白若臻忽然无措了起来。

    “真的?”艾染眼前一亮,心底浓浓的阴霾也仿佛霎时散去了不少,可仍是有些小小的不能确信。既然不是讨厌我,为什么又会那样对我呢?

    她的双眸清澈如湖水,却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悲哀,如晨起清明的雾气,如深夜幽谧的迷瘴。白若臻不忍凝望,轻轻点头,“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你和我不一样。”

    “人和人不都是不一样的么!”艾染不服,“正是因为不一样,所以才要互相沟通,互相了解。姐,你有什么话尽管和我说,什么都可以,我们虽然认识不久,可我是真心喜欢你!”她话一出口,蓦地怔住,慌忙又补了一句。

    “我是说,你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亲切的姐姐一样,和你说话,和你待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快乐,很舒心,所以我对你……我对你……”嗫嚅着,再不知怎样表达才最为妥当,仿佛是越描越黑了。好在白若臻并未多加追究。艾染松了口气,有些安心,亦有些失落。

    “所以,姐,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我说的,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就算、就算我帮不了你什么,可至少说出来会让你舒服一点,而且,我可以保证一定守口如瓶。”

    白若臻微微挑眉,亲切的姐姐?她一贯清冷,全身上下就差没明写着生人勿近,她倒不知道她自己亲切在哪里了。

    “你帮过我,我感激你,可也仅仅如此。”她垂下眼眸,“你是你,我是我。”

    你帮过我,我感激你,可也仅仅如此。你是你,我是我。

    艾染一颗已经悬到嗓子眼的心,瞬间坠落。喉头阵阵发苦,仿佛一气吞了满口的黄连,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也知道若不是昨天凌晨我意外地救了昏倒的你,你也许根本就不会多看我一眼。可是,为什么要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啊?为什么连一点幻想的余地都不肯留给我?我并没有要求什么呀,至于这么急得跟我撇清关系吗?

    艾染一阵委屈,鼻头一酸,眼眶便跟着红了。她陡然意识到自己要流下泪来,慌忙起身便转过身去,面朝着壁橱,心不在焉地穿好了拖拉着的仔裤,心头顿时又是委屈又是懊恼。

    委屈的是她果然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放在心上,懊恼的是自己明知结果却仍是如此不甘,如此不堪,甚至不争气地又要在她面前流下泪来。

    为什么一贯坚强的自己,再难再痛也不曾流过半滴眼泪的自己,在她面前就会这样脆弱,这样不堪呢?

    白若臻发现了她的情绪剧变,待要开口,她却已然起身走到一边。

    “小染……”她低声唤着,跟着站起身来,探出的手却在将将要碰到她的后心时生生地刹住了去势。她心头很是恍惚不解,她不明白为何这初初相识的女孩会对她产生这样强烈的情感,只为了她短短的一句话,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措辞,她却一下子便红了眼眶,仿佛不知有多伤心。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气氛僵住了,隐隐有些尴尬了起来。

    白若臻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要如何劝慰额头抵着壁橱一动不动的艾染,犹豫再三,只好迟疑着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话音甫落,还未来得及跨出一步,艾染已霍然转身。由于离得太近,加上她转身的速度太快,幅度太大,两人一下子便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左颊上骤然蔓延开温热的触感,那酥痒的一瞬如电流过体,白若臻一惊,猝然后退,小腿磕在床沿上,来不及呼痛,人已一下子坐了下去。一手抚着左颊,满脸的不敢置信。

    艾染怔怔地立着,左手却不自禁缓缓抚上了嘴唇。刚才,刚才那是——

    她的个子比白若臻略高,刚才突然的一个转身,双方都猝不及防,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唇瓣掠过一片微凉,却无比软腻的物事。她猝然地退身动作太快,艾染来不及多作品尝,那软腻的触感便已生生消散,只余淡淡的清芬在鼻尖缠绕,提醒着她刚才的那一瞬并非做梦。

    “姐……”

    “小染……”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顿住。眸光胶着,白若臻一贯清冷苍白的颊上竟淡淡的浮现出一抹嫣红的色彩,她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脸,一手捋了捋鬓边的发丝。

    这明显透着娇羞的一幕映入艾染眼中,顿时令她无比沮丧的心情掺入了一缕阳光,咧了咧嘴,一个笑意便缓缓浮现了。“走吧。”她突然开口,伸手便要去拉白若臻。

    白若臻一怔,任由她拉住了自己的手,傻傻的问:“去哪?”

    “去哪?”艾染哭笑不得,“当然是去洗漱,然后吃早饭。”

    “……”她的笑容来得太快,以至于白若臻在用她递过来的新牙刷刷了牙,又洗了脸之后,仍是没能反应过来刚才还梨花带雨的她为何转眼便雨过天晴,又欢喜地跟中了乐透一样了。洗漱完正要出去,蓦地想起她的手臂受着伤,她便帮她将牙膏也挤好了,这才走了出去。

    艾染笑眯眯地望着她一脸神清气爽地走出卫生间,跟条鱼一样滑溜地便从她身边滑了过去,进了卫生间,门也没关便开始呼噜呼噜,哗啦呼啦地洗漱起来。

    白若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洗洗刷刷进行曲,正自发着怔,蓦地却见一个嘴巴糊满牙膏沫沫的脑袋探了出来,咕噜了一句听不分明的话,嘴巴一张便吐出了一个泡泡。

    她忍俊不禁,嗤得一声便笑了出来。笑完才记得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艾染有些脸红,忙快快地吐了嘴巴里的沫沫,又咕噜噜灌了好几口凉水,这才擦擦嘴,笑道:“姐,你早餐习惯吃什么?”

    白若臻想了想,一时有些茫然,老实道:“我不挑吃什么的。”平时还真没挑剔过吃饭的问题。

    “喔……”艾染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动作飞快地洗了脸,随手抓起搁在台子上的一把头绳和梳子便跑到白若臻身前,蹲了下去,“姐,帮我绑下头发。”

    白若臻接过头绳放在一边,拿着梳子缓缓梳着她直顺的长发,随口道:“绑什么样的?”

    艾染嘻嘻一笑,歪着脑袋,也学着她刚才思考的样子,笑道:“我不挑绑什么的。”

    “……”白若臻顿时无语。望着她撒娇耍宝的样子,一时也觉得心中有些暖意浮升。想了想,将她的头发仔细地分成了两股,抽出两根颜色相同的头绳分别在耳下绑好,再拨到身前,两股乌墨墨的发辫便顺着肩膀软软地旖旎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