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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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神滞了滞,却仍旧转开了脸,淡淡地拒绝。形随意动的他,又何需穿戴这些凡物。

    子衿咬着嘴唇,眼神掠过他的赤足,“仙人......”

    他突然凑近身子,手指自她眼角轻轻划过,“你的眼睛又流水了,这是什么水?”他难掩心中的疑虑,“我尝过,很苦。”

    “啊!”他不经意的动作却令她羞得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仰起脸,看着自己的泪珠在他的指尖荧荧生辉,“那是眼泪。”她的声音低如蚊蚋。

    眼泪么?离渊想起千年前母亲的离去,那些已经久远到几乎犯着霉味的记忆缓缓涌上心头,他以为早已忘记,却原来一直记得,清清楚楚。母亲眼角隐约的湿润,年幼的他不复了解,只记得彼时的自己,悲伤,茫然,不知所措。而现在,面前这小小的女子仰望着他的眼神,竟莫名地令他感到心酸。

    “你为什么总是来找我?”他开始动摇,早已经习惯寂寞的他,却因着她的出现开始心慌。山水无情,故而不老,而注定长生不老的他,自不愿去轻易碰触某些情绪的边缘。如果注定要失去,何如当初便不要拥有。

    “因为......”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我,很喜欢仙人啊......”

    我,很喜欢仙人啊......

    青裳好整以暇地望着躲在树后,脸色陡然惨白的少年。“我看到你的心,”他笑得一脸洞察,“你在嫉妒,需要帮忙么?”

    少年呆住了,“你......”

    “你想得没错,”他逼近了少年,“你的师妹的确是被妖怪迷上了,而那妖怪,是条蛇精。”

    有浓浓的惧意自少年眼中不断涌出,“蛇精......”

    “你不用害怕,”青裳笑地肆意,“你只需依我一件事,我自当为你除去这个心腹大患。放心,”他适时地安抚着面色阴晴不定的少年,“他的血冷,必不敌你的情真,你那师妹,终究会回到你的身边。”

    少年若醍醐灌顶般大悟了,俯□,青裳低低地耳语了几句,少年点头,转身缓缓去了。

    七,金山寺。

    “有妖气!”法海眉心一跳,手上的钵盂已然不安地颤动起来。

    白衣少妇与青衫女子相携走进大殿,盈盈下拜,正要叩首,却听得一声清叱,如平地惊雷。“妖孽!”

    她猛地抬起头。一名年轻僧人赤红袈裟覆体,手持金钵,禅杖,身形挺拔,容色清俊。“佛门圣地,岂容尔等妖孽践踏,还不与我速速离去!”

    只是短暂的眼神交接,他长年止水般的心竟似掉入了一粒细沙,不大,却很扎人。

    “姐姐,这和尚好生厉害,竟一眼识破我俩底细。咱们不必与他强争,还是先行离去吧!”青衫女子的眼神闪烁不定。

    金钵仍在颤抖,一如他的心境。很强的妖气,他很清楚,可映入他眼中的白衣少妇,恍惚竟成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单纯,快乐,她在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对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挥洒着笑与泪,她伸出手,她在喊:“我很喜欢仙人啊......”那身影慢慢转过了身子,是谁?他看不清楚,你是谁?

    “铮……”一声脆响,金钵不受控制地自他手中跌落,他猛睁开眼。梦魇!这一定是梦魇!额上冷汗涔涔,一抬头,大殿之中所有的佛像都竟似活了一般齐齐看向了他,宝相庄严而光华万丈。他拂衣拜倒,“弟子愚昧,竟遭妖孽蒙蔽,请佛祖宽恕。青白蛇妖,足以乱世,弟子自当尽心竭力,谨遵我佛训诫,”他顿了顿,复又拜倒,“除魔卫道!”

    “许施主。”

    “啊,大师有礼。”许仙忙拂衣打了个躬,对和尚一开口便喊出他的姓氏一事不由得很是诧异,“却不知大师如何得知小可姓氏?”

    法海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四大皆空的他早已断了凡人的爱嗔,可不知为何,对这面前儒雅倜傥的男子他却难掩心中阵阵涌起的厌恶。他淡淡开口:“贫僧对施主所知何止于此,施主姓许名仙字汉文,浙江钱塘人氏,家有娇妻白氏素贞。”他猛然望向许仙的眼睛。

    “大师真神人也!”许仙如坠梦里一般,“可否替小可看看面相,今年大试能否高中?”

    “施主印堂发黑,天庭晦暗,冥星照顶,性命犹在顷刻之间,还妄想如梦繁华!”

    阵阵诵经伴随着“笃笃”的木鱼声缓缓传来,一波一波,如春江晚潮,令许仙本已鼓噪不安的心情愈加难安。

    “蛇是冷血动物,她是不会有感情的,现在尚未害你,只是时候未到。施主自己好好斟酌吧!”

    一言既出,许仙已然软软地跪了下去,掩面垂泪。“大师救我!”

    八,情殇。

    “是这里,就是这里!”许汉文领着十几个村民,来到了离渊居住的湖边。“妖孽便藏在这湖中,我亲眼见他害死了我师傅!”

    湖边的草地上,老人静静地趴伏着,殷红的血水染透了青草。“师傅!”许汉文泪水滚滚而下,继而怒指湖面,“妖孽,老天必不饶你!”

    村民中有不少人都曾受过子衿爹爹的救助,此刻见老人惨死,不由得群情激愤,不顾心中对妖怪的畏惧,开始往湖中乱砸石头,大声辱骂泄愤。

    好吵。

    离渊自沉睡中醒来,今日没有小丫头的叨扰,倒真睡了个好觉。可是,上面怎么那么吵?是那丫头又来了么?

    不,不会。他很快摇头,她纵便来了,从来也只是轻轻地唤他“仙人”,声音轻柔温软如同湖面泛起的阵阵涟漪。

    离渊浮出了水面。

    “啊,妖孽!妖孽现形了!”察觉到村民的退缩之意,许汉文忙喊,“害人妖孽,你还我师傅命来!”

    离渊看到了水淋淋地趴在岸边、已没了气息的老人,他瞪大了眼睛。

    不,我没有害人,我不是妖孽。

    他走上岸,他想向村民们解释,可是人们惊惧更甚了,他们疯狂地冲他扔着石头,木棍,他们在喊:“妖孽又要害人了,大家快逃啊!”

    青裳自人群中走出,在他耳边低语:“离渊,你若求饶,我便饶了你,并杀了这群愚民替你出气。”他笑得肆意,吃准了离渊不敢杀伤半条人命,“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兄弟。”

    有鲜血自他的额头滑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可石头仍如雨点般砸来。

    血是温热的。我不是冷血动物。

    “凭你也配?”凝聚神力的同时,离渊淡淡地讥嘲。

    “真是不识好歹。”青裳啧啧而叹,冲他抬起左手,“小丫头在我手里,你待如何?”他摊开的掌心,青光隐隐中,子衿苍白的脸孔缓缓浮现,神色呆滞而双眼空洞。分明是中了摄魂幻术。

    火把燃起来了,映照着夜晚的天空如同白昼般透亮,整个村庄在沸腾,一波波村民陆续向囚禁他的地方涌来。“杀了妖孽!杀了妖孽!”他们在喊,挥舞着手中的火把。

    是的,他被囚禁了,因为青裳掌中的性命,他束手就擒,被青裳困在了混沌阵中。炽热的气流灼伤了他的身体,缺水太久的他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

    周围好多火,可是为什么,他却感觉愈来愈冷呢。

    子衿来了,她是被簇拥着上前的,她的脸色惨白,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子衿,大仙已将妖孽困在了阵中,他伤不了你了,快杀了这妖孽,替你爹爹报仇!”村中的长者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上前。她茫然地点头,走到他的身边,缓缓举起了匕首。

    仙人,您叫什么名字?我叫白子衿,仙人,您记得我了么?

    仙人,您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为什么总是冷着脸呢?

    “离渊。”他努力地扯开生平第一个笑脸,那几乎耗尽了全部的气力。“我的名字。”

    子衿的双眼依然空洞,可动作却滞了滞,她垂下眼睑,看到他脚上穿着的布鞋。

    “我没有害人,”他低语,如呢喃,“你相信我吧?”

    子衿没有开口,有泪珠悄然滑落,她的神色未变,只是再次举起了匕首,再重重落下。匕首没入肉体中那钝钝的闷响,令好些村民都颇有不豫地转开了脸。

    仙人,爹爹跟师哥都说您是妖怪,可我总是不信的。

    少女春花般绚烂的笑脸重新绽开,漫天的水滴飘洒下来,红红的,暖暖的,仿佛盛开了世上最绚烂也最黯然的彼岸花。她扔掉了匕首,倒在他的身上。“仙人,有我在,您就不会冷了......”

    仙人,我好冷......抱紧我......

    她的鲜血濡湿了他的胸口,他脸上的血色逐渐恢复,“子衿......”他生涩地开口,有陌生的液体涌出眼眶,无法控制地,大颗大颗涌出眼眶。咸咸的,涩涩的。和她的味道一样。

    突来的大水,彻底淹没了山脚下的小村庄,连带着邻近的小镇也受了池鱼之殃。青裳不敢置信地看着茫茫大水中哀号求生的众生,再仰脸望向半空中毫不留情操纵云雨的离渊。

    他竟然为了那凡女自毁修行,触犯天条!而那凡女为了他,竟能挣脱他的摄魂幻术,自戕救他性命......真是,很有趣的两个人呢。

    “是小王教子无方,求玉帝宽恕。”金殿上,龙王胆战心惊,冷汗涔涔。

    观音悄然走入大殿,耳语。

    “好吧。”玉帝颔首,朗然道,“既是观音大士代为求情,酌便从轻发落。责,散罪龙离渊千年修行,转世为人,十世苦修,方能复其神格,立刻执行!”

    九,记川。

    相持的争斗,在青衫女子被禅杖击心重伤后,告一段落。

    “大师定要苦苦相逼?”白衣少妇冷然相问,一手持剑,一手扶起妹妹。

    法海有些恍惚,他避开了少妇的眼光。“贫僧念你千年道行苦修不易,故而一再相劝,人妖殊途,逆天必尝恶果。”

    “那是我的事,与大师何干?”少妇冷笑,“大师出家人,又焉知在家之乐?岂不知佛家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她顿了顿,见法海仍无退让之意,不由得牙一咬,心一横、“大师铁石心肠!如此,我也无话了!”她扔下长剑,抬手结起咒印,口唇急动,开始召唤方圆百里的水族。

    白雾蒸腾中,钱塘江沸腾起来了。江潮怒涨,直冲半空,只片刻间,大水便循着她的指引,如狂风过境般直扑金山而来。

    仙人,您身上好冷......您一定很孤单......突然自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令全力操纵水势的白衣少妇霎时间闪了心神。

    是谁?谁在说话?

    少女的手缓缓滑下,眼神终于涣散。

    仙人,有我在,您就不会冷了......

    少妇捂住了心口,心好疼,仿佛被人生生撕裂了开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她仰起脸,记川之水没过她的身体,冲进寺里。

    丫头,去找记川吧,阳世的某一条河流,有你全部的记忆。

    背着这份执念转生的她,却在一路寻至青城山时意外地被梨山老母点化,从此开了慧根,自悟修行,可也在那一刻,她心中始终回想着的声音,亦彻底消失了。

    “你通体纯白,便姓‘白’吧,为师希望你日后修行,无论成功与否,都要谨记素性贞良。”梨山老母慈爱地抚摩着她的头顶,“从今而后,你便叫做白素贞。”

    从此她有了姓名,可却再一次重重地遗失了过去。

    没有一个神仙,会平白无故对你好。

    大水中,法海抓住了她的手。

    仿佛很久很久前便已熟识的感觉,而在每次转生时都仍追寻着关于前世的记忆,哪怕是已经不被允许的存在,并再也无法从茫茫人海中辨出那个人来。

    身着佛衣的男子依旧宝相庄严,只是心不再四大皆空。千年前,他自毁修行,一场大水令生灵涂炭,只为怀中已然冰冷的她。而千年后,她做了与他相同的事,却是为了另一个人。她说,他是她的恩人,她的夫君。

    而真实的故事又是怎样的呢?若干若干年前,在一个小山脚下,还是小和尚的他自一个捕蛇人手中救过了一条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白蛇,撒腿便跑,偶遇山脚下放牛的小牧童。“快,带它去放生!”匆忙的交代后,他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很快便被怒气冲冲追来的捕蛇人逮住,免不了一顿好打。小和尚不以为意,他只是很高兴,他终于救了那小白蛇的性命。然而那苏醒过来的小白蛇,却只牢牢地记住了小牧童的体温,她想,她是一定要报答他的。

    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观音的指点言犹在耳,于是,她在西湖断桥上遇见了他,一袭翠衫的他,温文尔雅,举手投足自成风流,他们很快相爱。

    他的心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

    她与他拼战,只为了那段上苍误植的姻缘,而千年前的他,满腔悲苦,却在一道轮回令下生生溃散。一入轮回,万事成空,于是,他成了十世修行的佛祖门人,而她,却成了她眼中的蛊惑异类。

    “娘子,救我!大师,救我!”许仙在大水中拼命挣扎。

    青衫女子目光灼灼,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记川,竟是这样被开启了......

    “离渊,你还是一样没长进呢。”她脸色复杂,看不出悲喜。“真枉费我苦心安排,压抑灵力来陪你们玩这个游戏。”

    千年前也好,千年后也罢,他始终还是堪不破那道关。他望着面前的女子,小青,抑或是青裳,都不重要了。“谢谢你。”他转身走进大殿。

    “喂!”青裳纳闷了,“还回去?你不要命了!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离渊么,现在的你,不过是个略通玄黄的凡人罢了!”

    “轰”得一声巨响,大殿所有的佛像尽数被拦腰斩断,砸倒在地。

    “仙人!”白衣少妇紧跟着冲了进来,伸手与他。她哀哀地看他,容色凄楚,如风中之烛。

    他微笑,神色从容淡定。“我不是什么仙人。”

    下一秒,大水彻底冲毁了大殿,一切宣告结束。

    最初的誓言,终于成真。翌日,西湖之畔便多了一坐宝塔,据说乃从天而降,上天谕示:蛇妖作乱,为祸人间,故天将神塔,名曰雷峰,神将金甲,比丘镇妖塔底,于西子湖畔,为后来人瞻。

    十,又见西泠下。

    西泠下断桥,自古便是才子佳人相聚的胜地。该牵起的衷肠扯不断,乌篷小舟仍在摆渡,顺水,逆水,船舱总坐着超载的记忆。仿佛年少时采撷过的花朵,忧伤不可抗拒却又欲罢不能。

    千年前,我们曾经擦肩,有种叫做宿命的东西,在你我之间。

    他看见她时,她正对着雷峰垂泪。他撤去了上空的遮挡。

    只是四月杏花雨,他想,没有油纸伞,也许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那个同人的结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