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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家的堂屋亮着灯,徐德富靠在高背木椅上,很疲惫。喝口茶道:“两年不见秀云,长成大姑娘,我都快认不出啦。”

    “人越长越俊。”徐郑氏给睡着滚下枕头的侄女四凤重新枕上枕头,说,“听说大肚子还赌。”

    “一仍旧贯。”

    “摊上没正事儿的爹,也真遭罪。”徐郑氏说,“我问秀云,她说和她爹住在西大荒。”

    “先说赌耍方便。”徐德富鄙视赌徒,“他属狗的记吃不记打。”

    “谁恁大瘾头子,到荒甸子去赌啊?”徐郑氏摇摇头,她想起一件事儿来,问,“私塾孟先生捎来话,问德龙今冬还去不去学算子?”

    “学,咋不学。”徐德富说。

    “他娶了媳妇……我们交了学俸(学费)。”徐郑氏说,当地规矩上私塾也交些学费,未必交米一石或八斗,秫秆高粱米都成,像徐家这样殷实大户,那些东西拿不出手,学费是几升大米。

    “学,一定学。”徐德富说,“封妻荫子也要读些书。”

    “德龙不愿意读书,强迫他……”

    “唉,他学习不上心。”徐德富失望道。

    婚前的几年里四弟学业没丝毫进步,逼迫去读书他给你读吗?不读!认定德龙这一辈子没出息在前年,或是更早一些。徐郑氏也发现四小叔过于贪玩,荒疏了学业,在哪儿读书时间都不长,说:“看样子他是不想学啦。”

    “哦,我跟他说说。”徐德富问,“德龙呢?”

    “到屯里找小尕(小孩)们淘(玩)去啦。”

    “瞅我这一天忙东忙西,没工夫管他,你叫家里人看严点儿,别让他老往外边跑。”徐德富说,“听说徐大肚子又回村了,德龙还是少沾他的边儿,输耍不成人。”

    “德龙才多大岁数儿啊?”徐郑氏说,他们说话那暂(阵子)四弟才十三四的样子,“咋会和大肚子,和赌什么的搭界呀!要说去跟他闺女秀云玩儿还差不离儿。你没看见人吧,那闺女越长越像她娘哩,真俊俏。要不咱爹活着时,主张给德龙和她定娃娃亲呢。”

    “得,得。”徐德富不耐烦,口吻蔑视,说,“一个赌徒……同那样人家定娃娃亲?丢不起人!”

    “秀云这孩子命够苦的,摊上个没正事的爹,输耍不成人儿。”徐郑氏叹然道。

    “徐大肚子还算是人吗,天良丧尽。”徐德富极不愿意地说到他,摆摆手道,“别提他,疤瘌人(使人不愉快)!”

    獾子洞村子中的一块空地,也算乡村广场,村子里集个会啥的,可容纳一两百人,以后的故事还会讲到它,日本人召集村民开会什么的要到这里来。平常,则是孩子们的乐园,乡村的孩子们会淘气,名堂很多。此刻,一群孩子做一种儿戏——扯轱辘圈。

    徐德龙和徐秀云手牵手,开心地玩耍。大人眼里两个孩子挺对心情,乡村不常用什么青梅竹马,意思相同的词汇是,光屁股娃娃。

    孩子们拉成一个圆圈,边旋转圆圈边唱:“扯呀,扯轱辘圈哪,家家门后头挂红线哪!红线透啊,马家的姑娘二十六啊!穿红袄啊,甩大袖啊,一甩甩到门后头啊!门后透啊,挂腰刀啊;腰刀尖哪,顶大天哪;天打雷啊,狗咬贼呀,唏啦哗啦一大回。”此游戏最故事的地方是唱完歌谣,大家松手,然后两两相抱。

    徐德龙没松手前就选定了目标,他要抱徐秀云,十四岁这年徐德龙要拥抱她的愿望非常强烈,抱她就如抱一条大鱼,光滑且活蹦乱跳。徐秀云没想复杂,玩嘛。他来抱她,就与他相抱在一起。

    “你脸好香啊。”徐德龙如愿后,说着游戏以外的话,鼻子筋着闻她的脸蛋儿动作有些夸张。

    “我搁艾蒿水洗的脸。”徐秀云似乎没到羞涩年龄,竟然送过脸来:“闻吧,使劲闻。”

    徐德龙无猜地扳过徐秀云,鼻子贴到她脸颊上嗅,同闻一只成熟的水果一样。

    有一条喷气的小虫在脸颊上爬来爬去,徐秀云闻到了小虫有股蒜味儿,脸被它弄得痒痒的,她无拘无束地咯咯笑个不停。

    村子中看到这一幕的大人是二嫂,她望此情景,未忍心破坏他们,默默地站了一旁,又不能走开,她来叫徐德龙的。

    或是下一个游戏开始,他们俩才放开手,样子恋恋不舍。

    “德龙,大哥叫你回去。”二嫂走近一步说。

    大哥的话他要听的,他对徐秀云说:“我大哥送我去学算盘,过几天我们还玩扯轱辘圈。”

    “不行,过几天我家搬走啦。”徐秀云说。

    “搬哪儿去?”

    “爹没说,反正好远好远。”

    “远也不怕,我家有马。”徐德龙天真地说,“我骑马去找你玩。”

    “不行,那太远。”徐秀云觉得徐德龙骑马去找她玩不可能,爹说他们去的地方,要爬山,要过河,十分遥远。

    “德龙。”二嫂说,“快回去吧,大哥该着急啦。”

    二嫂牵着四小叔的手,徐德龙一步三回头地看徐秀云,她说,“四弟,你和秀云投情对意。”

    “啥是投情对意,二嫂?”

    “投情对意,就是两个人你看我好,我也看你好……嗯,长大你就明白啦。”

    投情对意?徐德龙顽皮地道:“你和佟大板子算不算投情对意?”

    “小打路鬼,你短捶。”二嫂挥拳吓唬他。

    “逮不着,干挠毛!”徐德龙挣脱,逃跑,嘴还不闲着,“你给佟大板子做鞋!”

    “胡吣!”二嫂拾起一根玉米秆,追撵徐德龙进大院道,“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呦,恁凶啊!”徐郑氏差不点儿同二嫂撞上,打着俚戏(开玩笑)道,“啥事要打断人家的腿呀?”

    “大嫂你说这小败家孩。”二嫂怒不起来,笑不起来,说,“他说我和佟大板子那什么……”

    “德龙够讨厌的,哈……”徐郑氏大笑后说,“非要揭嘠渣(揭隐私)!”

    “大嫂……”二嫂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养在徐家大院的童养媳妇,老二徐德中自从去日本学医,十几年没回来,名存实亡的婚姻始终残缺不全,他们还没有圆房——童养媳及其未婚夫开始同房——她当童养媳时才几岁,待长大后才能圆房。

    “要是真事的话,也真不错呀。”徐郑氏借机说道,二小叔德中撇下没圆房的媳妇在家,看样子不想要她了,她同当家的徐德富商量早晚给她许配人家,也不能守空房一辈子啊!

    “瞅你,大嫂。”

    “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

    “有蓝丝线吗,大嫂?”二嫂想到一件事,说,“记得你有。”

    “做什么?”

    “给他做双鞋,拧云字卷儿。”

    “给谁呀?”徐郑氏明知故问,她要一种效果。

    “大嫂你心明镜似的,还问。”

    “你呀……走吧。”徐郑氏说,“跟我取丝线去。”

    路上二嫂说:“德龙跟秀云那么对心思哟。”

    “是吗。”徐郑氏故意惊讶。